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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爸常年在外面工作,从最初几年一回来,变成一年一回来,到后来一周一回来,就像家里的客人。我妈和我爷爷、我大哥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力,她白天要种地,赶回家要做一大家子十几口人的饭,我爷爷奶奶是吃素斋的,虽然那时候没多少荤腥可做,但猪油和菜油还是要分开的。她伺候完老人孩子再喂猪喂鸡,晚上还要手不停歇地赶针线活,做一家老小的衣服鞋子,毛衣毛袜。甚至农闲的时候她都在纺毛线、缭皮活、缝手套,挣点买盐买醋的小钱。小时候总记得晚上我们睡觉时她还凑着煤油灯坐在炕沿穿针引线,灯影下干瘦的她几乎被锤炼成一架不知疲倦的机器了。
我妈在生我小姐姐时还挺着大肚在灶前做饭,突然羊水就破了,没有一个人可以帮她,她自己熟练是地剪了脐带,包了婴儿,三天后不得已就下炕干活了,月子里也没什么吃的,为此落了一身病。等我不受欢迎地降生时,她已经实在不堪重负了。我妈说起我爷爷奶奶差点想把我送人,我爸不在家,她也同意,只是原本说好了的人家,后来没有来抱,“我们又不是养不起要送人,要抱也要自己来抱”,这是我妈自尊的底线,就这样我幸运地留在自己爸妈身边长大了,不然还不知道我的命运是什么样呢。早早嫁个农民,当个村妇大概是最可能的。
我和小姐姐小时候互相做伴,我妈下地干活就把我俩锁在屋子里,农村的屋子一般只有一个门一个窗,门关上屋子里黑乎乎的,我俩只能趴在炕上,眼巴巴守着窗台看外面的亮光,百无聊赖等着我妈收工放我俩出去。有一次听到院门哐啷响了,慢慢移进来一个白胡子老头,他全身都快支在拐杖上了,颤颤巍巍,背个脏脏的大布袋,一看就是要饭的。我姐像盼到救星一样,小手拼命拍打着窗户哭喊“老爷爷,爷爷,我都叫你爷爷了,你放我们出来吧,你带我们跟你走吧。呜呜呜——”。老爷爷饿得路都走不直了,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呢,他凄然地看着我俩笑笑,“乖娃娃,你的嘴咋这么甜呢,你别哭了噢,等你家大人回来”,掩上门就悄悄走了。我妈后来听说了这事,心里一定心酸吧,但她把这当哭笑不得的笑话说给人听。
我们村是个回汉杂居的村子,因为地处平川,靠天吃饭条件还算过得去,那时候经常有来要饭的外乡人。如果碰上外乡来的说“大嫂子,散个捏提”的回民讨饭的,我妈就说我们是“大教”,不是“小教”,因为注重宗教信仰的回民是连汉民的水都不喝的,不知道饿着肚子的人是否还那么在意。其实我妈看着家里有剩下的馍馍之类时啥也不说就给了,会得到人家双手抚脸的一句“色俩目”作为回报,如果哪天碰到好几拨讨饭的,三番两次给就有些舍不得,但也说不出“家里啥也没有”这样违心伤人的话,就用“我们这边是大教,你到村子里边去”这样很能说出口的话打发,毕竟那时谁家也不宽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