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浴室里雾气腾腾,热水冲刷着身体,我在模糊的镜子前一遍遍地端详镜中那个模糊的身影。这大概是每天我对自己最满意的时刻。朦胧不清的影子,好像某种暧昧不明的印象派作品,人们看着画,假装把注意力从肉体转移向了灵魂。
而楚祺坐在浴室门外吹着他的小号。
这算是我俩的一个约定。
五年了,如果我说“陪我洗澡”,就意味着他可以在我开着水龙头的时候,坐在浴室外练习他的乐器。
理由很简单。
他实在对小号这种乐器没什么天赋。吹的声音吱啦吱啦,难听至极。
没天赋的男人是可悲的,而楚祺才十四岁,现在他还意识不到。
但隔着哗啦哗啦的水声,因为听不清,竟然还有种仙乐飘飘的感觉。
我会尽量拉长洗澡时间,直到他也没耐心继续了。
“姐姐,我们可以去吃饭了。”
“好烦,不要叫我姐姐。”
一尾鹰鲳摆在饭桌中央,鱼身完美地凸起,银光闪闪又油光锃亮。盘子里的汁水漾出一圈又一圈的金色光晕,反衬出鱼眼白晃晃地对着天花板,微微张嘴,一副无可奈何的讽刺面孔。
“两面横割三刀,头一刀,身一刀,尾一刀,割下去要见骨。塞汤勺,是老法子,为了让鱼支起来,里外受热均匀,这样才蒸得透。”
母亲每回都这样絮絮叨叨地念着,父亲照例面无表情,楚祺呆滞地看着某一个方向,而我却颇愿意捧场。
“好了,我去叫他出来。”
父亲打断了母亲的话。
他大步走出餐厅,走向楼梯下面的一扇暗门,我看着他的身影,却懒得起身。
母亲也没起身。
只有楚祺站起来,拖着步子紧随其后。
父亲打开暗门,又跪在地上,用钥匙打开一处形似铁笼的地下室入口。
“吃饭了。”
他站起身来。
地下室有人慢吞吞踏着楼梯上来,伴着拖沓的锁链声。我扭过头,看着桌上的鱼。
脚上扣着锁链的男人默默地在母亲旁边的位置坐下,我面对母亲,不想抬眼看他,楚祺一瘸一拐地归位,速度也不比戴着脚镣的男人快多少。
父亲在长桌一头坐下,淡淡地宣布:“又是家庭日了,很高兴跟大家一起吃晚饭,尤其是困樵。今天,我想感谢我太太的手艺,也欣喜地看到楚瞳和楚祺,在学校里学了新的本领,也都长大了一点。”
大家都沉默不语。而父亲总会停顿五秒钟,接着机械地说:“每个家庭日,我总要重复一个问题。”
我看见对面母亲的脸色有点苍白。
“困樵啊,五年了,我再一次发问:你现在想好了没有?是戴着锁链,在这里继续当我们的家人,还是堂堂正正走出去,承认自己是个杀人犯?”
父亲声音沉稳,母亲却忽然“呃啊”一声,捂着嘴冲了出去。
楚祺的腿在五年前的一次事故中致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