声音不高不低，温温淡淡，恰到好处地传到顾纶和阿璃耳中。
阿璃转头看他一眼，正好与他难得蕴了笑意的黑眸撞到一处，神情便有些僵硬。
一开口就拿贤孝的大帽子往下扣，根本不顾她目前是何等处境，何等心境。顾絮看上的这位……还真是看着就讨厌呢！
顾纶瞪了孙子一眼，咳了下，看向阿璃：“沈小娘子，你和顾家的亲事……”
有意无意地，他拖长了声调，然后沉吟般顿了下。
顾青裴微笑道：“沈小娘子正是伤心之际，祖父此时问起亲事，岂不是为难她？
阿璃飞快瞟他一眼，嘴角抿了抿，向他敛衽一礼：“顾郎君说的是！”
顾青裴愕然，凝眉看着她。
阿璃冲着顾纶又是郑重一礼，迎向他蓦然锋锐的目光，缓缓道：“顾老，我自知蒲柳之姿，不足高攀郎君。四十年前那一诺，并未落于纸笔，原不过玩笑而已，何必当真？何况如今沈氏家破人亡，唯余我一人。纵顾家高义，不忘旧日誓约，我也无法坦然嫁入顾府。我不想成亲之后，日日所思所想，都是我那些在火海中哀嚎的亲人；夜夜午夜梦回，都是亲人的亡魂在哭着呼唤我的名字。”
阿璃似看到了那夜顾家的大火，也似看到了更久更远之前的某个傍晚，迎着如血夕阳，在衰草连天里，步步走向离散，走向家破人亡的那些亲人。
她的语调再也无法维持素日的平和柔婉，在清风淡淡中显得尖厉；那双澄净的眼睛似被压抑的痛苦和悲惨笼住，又黑又冷。她勉强咧了咧嘴，似乎想用浅笑来掩饰什么，但她终究没能笑出来。她索性抿紧了唇，仰头盯着顾家祖孙，不再掩饰她的仇忿和悲怒。
她眼底的黑和冷里，便窜出了簇簇幽火，灼灼逼人。
顾氏祖孙不由屏住了呼吸，连时卿悦都紧盯着她。
顾纶问：“你待要如何？“
阿璃低而沉地吐着字：“我要报仇。我要查出五年前陷害阿爹的卑鄙之人，我要查出三个月前夷平顾家的幕后之人，我要让那些痛苦冤死的亲人亡魂，在九泉之下终得安息！我不要婚约，我不要夫婿，我也不要什么未来、什么富贵，但我要求一个真相，求一个公道！哪怕舍了一身骨血去铺路，我都要去求一个公道，告慰那些在远方呻吟惨死、尸骨难存的亲人！”
阿璃双膝跪地，重重磕下三个头，神情间是掩藏不住的悲愤痛楚。
她颤抖却尖锐地说道：“求顾老帮我！我只要一个进入审刑院的机会，可以名正言顺去查顾家灭门案的机会！我会亲自查出真相，亲手逮住幕后元凶！”
她忽转头，灼烈的眸子蓦地盯向顾青裴，“顾郎君，我不会连累你，真出了什么事，哪怕粉身碎骨，我一个人担！”
说话之际，她直直地盯着顾家祖孙，眼底的火焰焚去了面具般的温婉柔和，唯余刀锋般的尖锐，散发着天真而无畏的悍勇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