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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我醒了,躺在琼琚的床上,身体一点点恢复知觉,感到光在我的眼皮上跳动,睁开眼时,阳光充斥了整间屋子,只在她的脸上留下阴影,也显得她的神色晦暗不明。
我自觉对不起她,一个和家里决裂的大小姐,还能是为了什么回到那个令她厌恶至极的家里呢?无非是——濒死的病人和巨额的保释金。
很久之后,我感到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手臂缓缓淌下,我知道她哭了,眼泪顺着她的脸颊和我们相扣的十指蜿蜒。
她说,你又睡了整整三天。
我说,对不起。
她说,彭先生和周先生已经出来了,我父亲会安排傅师母出国的。
我说,对不起。
她说,你不要说浑话,等你好了,我们和杨姨也出国。
我说,等结婚了,你和他好好生活,不要置气,自己开心最重要,叔叔是心疼你的。
她不说话了,松开了我的手,只是轻轻捶着床板。
我说,请你替我照顾我妈,谢谢你和叔叔。
我说,你以后还是不要说认识我了。
我说,你能告诉我你的真名吗。
我说,我会很想念很想念你,我会等着你。
我说,等你老死了,我们再一起投胎,或许能赶上个太平盛世吧。
她说,你只记住我叫琼琚,我是你一个人的琼琚。
我说,我想回家。
九我又回到老裁缝铺,爸死后,妈只靠一手精湛的缝纫手艺便养活我至今。
我说:“妈,对不起。
”她忽然也哭了,这几天我流过太多眼泪了,也见过太多眼泪了,甚至有些免疫,但我从小就见不得她掉眼泪,她以掉眼泪,我免不了对着蛮横的街坊、刁钻的顾客一通挖苦,后来周先生称之为“市井的文采”。
我说:“你闺女真是不行,这时候了还给你添堵,你干脆找个俊老头再生一个听话些的吧。
我看对街杀猪的老李就很不错,要是琼琚护不住你,你就去找老李吧,老李好歹还有一身膘儿呢。
”完了,她哭得更大声了。
又不肯和琼琚走,一定要照顾我几天。
现在你大概知道我的犟脾气随谁了吧。
躺在床上的几天,我听说宝英姐姐上吊了,在她那一爿小小的糖果店里,或者说,在她的家里。
我没有哭,我大概没有眼泪了,我只是想,她的脖子好细啊,那么细细却坚韧的一根,怎么绳子一勒就断了呢?琼琚筹办了她的葬礼。
她后来和我说,葬礼和傅师母出国在同一天,师母清晨就特意来祭奠宝英。
师母看着宝英细细软软的身体半晌,眼神里有心疼、有不解、还有几分理解与羡慕。
直到马上开船时,师母转身,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到的音量对琼琚说:“谢谢你们,我大概永远要背井离乡了,请你们把她和老傅葬在一起,谢谢了。
”这天黄昏,我自觉已经恢复得很好,于是去找了趟老李,找他要半桶猪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