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位老妇人衣着整洁,身材瘦若纸片,风吹即倒,一头雪白的华发被紧紧扎起。她容长脸上的皱纹如皮革一般深刻,左脸颊上有一道深深的半月形伤疤。她来到大堂上,由于激动,脸上肌肉颤抖,疤痕分开,面容十分恐怖。阅人无数的狄公轻轻放下惊堂木,心中泛起一片涟漪——这夫人虽然外貌惨淡,气质却冰清贞静。
县丞高岚极为不耐烦,连忙安排两个衙役将老人架起,要将其架出衙门。
狄公怒道:“停!为何将告状之人赶出衙门?”
高岚凑到狄公耳边:“狄公,这疯婆子来了县衙数次,说有天大的案件要呈给老爷,可是每次下官都没见到她的诉状。问她问题,她也口齿不清,说话语无伦次。下官心想,她怕是犯了心疯。”
狄公冷笑一声,并未答话。他仔细端详堂下跪着的老妇人。这女人虽然面容可怖,但神态自若,古井般的眼睛中透出一股磐石般的坚毅。狄公站起,吩咐衙役李贵取来一把椅子,亲自将老妇人扶到椅子前坐下。“老夫人,你有何冤屈,尽管告诉本官,本官定为你做主。”
老妇人激动地流下热泪。她站起身给狄公叩拜,全身抽动。“民妇徐周氏,今年四十一岁,长安万年县人。我来是为家主王银新——”老妇人悲痛过度,轻声抽咽起来。
狄公诧异,这徐周氏看起来老态龙钟,年龄却只有四十一岁,这得是多沉重的经历才能将她压榨至如此形容?狄公暗暗叹息,命李贵将徐周氏扶回座椅上,并递给她一杯香茗。“徐夫人,无须着急,你且缓缓道来。”
徐夫人喝了一口浓茶方才回过神色,将状纸递给狄公。这状纸虽然焦黄不堪,已然有了岁月,但状纸上面的瘦金楷体刚劲有力,明显出自内里行家之手。
阅读完状纸,又听完徐夫人断断续续的解释,狄公终于明白了此案的来龙去脉。这案卷上写的是十八年前徐夫人的家主王银新一家百余口被害始末。狄公当即在大堂上呆住,半晌没有说话,周遭百姓议论出声。高岚扯了扯狄公的衣袖,狄公方才回过神来。如此惊天案件,狄公知道这案子在万年县衙必定有卷宗,所以他命令县丞高岚前去查找,没想到高岚竟在大堂上左右推诿,不愿前去。狄公发怒后,高岚才勉强和元芳一起去了档案馆,将卷宗取了来。
狄公看到盛放卷宗的公文箱上满是灰土霉迹,上面写着“长安府万年县王氏灭门案”,落款的确写着十八年前的日期。狄公质问县丞:“十八年来,难道没有一个县令调查此案?”
高岚皱眉道:“大人,此案乃陈年旧案,早已经过了追溯期。并且王家人都已死绝,没了苦主。上头下的命令,将案卷封存。八年前,县衙按例要销毁这些卷宗,被京兆尹沐大人按住了,所以留了下来。要不然,您连这份卷宗都看不到。谁也不曾想,王家人今天又出现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