令我没想到的是，我工作前想象的凶恶毒贩，不过是街边端着茶杯转悠的“街溜子”，连抓捕他们都失去了刺激感。有的犯罪分子只要打个电话，一通骂，倒数几个数，他们就一溜烟来投案了。
工作几年后，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快退休的“老油子”。尤其是在值班室处理警情时，无论是纠纷还是求助，都得攀谈几句，等到聊热络了，哈哈一笑，问题顺势而解。然后，我接着等待下一个警情。
这就是我这些年里大多数时间在做的事情，平淡无奇，甚至有些无聊。
大案不是没有，只是不少陈年旧案挂着一年又一年，盯的人不少，出结果的却不多。有位辅警兄弟老靳，就是死磕一个大案后出事的，案子破了，他也死了，现在连提他的人都没有了。
我有时问自己，在这座小城做这些事真的值得吗？
如果就这么工作到退休，我恐怕和大多数普通公务员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，只不过是守着小城过日子而已。
但我逐渐发现了一个诡异的情况：平时我处理的这些犯罪分子，其中有些熟悉到关系根本拐不过三道弯。如果不是警察这个职业，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些熟人都有一个上锁的秘密盒子，而我则是拿着钥匙的人。
我家楼下有一个胖乎乎的邻居，大家都喊他王总，我喊他老王。
这个人经常和闲汉们谈一些本地的传奇故事，还说自己这些年收藏了很多文物。我曾亲眼看见他从车里拿出一块砖，上面有六朝时期的莲瓣纹，很好看。车是奥迪A8，百万豪车，王老板的私产；砖却是墓砖，天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。
“赶明儿把这墓砖磨个砚台，还挺漂亮呢。”老王笑得像一尊弥勒佛。
没想到，在2019年，我们警局摧毁了一个盗墓集团，头目就是老王。这个满脸和气的中年男人，平时厚道的老邻居，居然会在夜晚众人熟睡后上演现实版的“鬼吹灯”，实在让人意外。
去抓毒贩时，以为是大人物，最后才知道原来所谓“毒枭”，不过是辖区的一家网吧老板，我还是这家网吧的常客。案子足够大，三千克；嫌疑人足够熟，天天见面。
更邪乎的是，我寻访多年前的一桩豪门旧案时，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小城，熟人马上找上门来：“这是×总的奔驰车钥匙，蒋警官喜欢就拿去玩几天。”短短一句话，背后是复杂的关系网和无尽黑暗。
当然，在我身边，不是只有深渊，也有那些身披光芒的小人物。
2018年初，辅警老靳因病去世，到死都没等到转正的机会。他的离去让我决定动笔写下这个故事。
老靳曾是个平凡的国企下岗工人，他和我们派出所的老所长是同龄人，年轻时还在同一个厂子工作过，但因为在人生道路的选择上两人截然不同，也在这座小城迎来了各自不同的命运。老所长选择在工厂效益最好时辞职考警校，通过努力升任了所长；老靳则是坚守厂里的职位，直到下岗，被分流到派出所联防队。从那以后他就成了老所长的手下，直到去世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