脱口而出的话语戛然而止,蒲松龄惊恐地看向父亲身后的书架。那女鬼此刻自屋外穿墙而进,半截身子从书架上冒出来,长长的黑发垂在父亲的肩头,正睁大眼睛瞪着自己,漂亮的脸蛋被自下而上的澄黄烛光蒙上一层阴森森的阴影。
蒲松龄吓得打了个嗝,险些咬着舌头。
父亲脸色不渝地盯着蒲松龄,沉声道:“女什么?说话说一半可不是君子之礼,你重新说一遍。”
“父亲,我今日看见了一个女、女……”蒲松龄吞吞吐吐,眼神余光看到墙上的那女鬼神色的眼神越来越亮,看着自己仿佛看一块香饽饽似的,更加不敢继续说下去了。
那漂亮女鬼果然对别人是否能看见她十分在意,如果自己说破了她的存在,她会不会干脆挣脱束缚,在屋子里狂性大发呢?
不!决不能让那女鬼得逞!
蒲松龄忽然意识到全家的生死都在自己的一念之间,顿时感觉肩上仿佛担下了千斤重担。
幸而他自幼聪慧,此时话到一半,仍能转回平常话。
他舌头一转,说道:“看见了一个女……女娃娃。她头上插了一根草,被一个老妪牵着站在路边,好久都不挪地儿。父亲,她是怎么了?”
蒲槃沉吟了一下,开口道:“今日上街看见的吗?我倒未注意有人插草标。如今世道衰颓,有些穷苦人家过不下去了,便想法子上街卖儿卖女。”
“卖儿卖女?”蒲松龄被父亲的话吸引了,“为什么卖女儿要在头上插根草?”
蒲槃叹气:“你怎么这么多问题。插根草的意思自然是表示那小姑娘命如草芥,如今当做草芥一般贱卖了。”
蒲松龄于是低头不吭声了。
蒲槃笑道:“怎么?你觉得难受了?”
蒲松龄眨了眨眼,老实道:“有一点。”
蒲槃宽大的手掌摸了摸蒲松龄的脑袋:“你这小脑瓜别想那么多没用的,好好读书,等你长大了考取功名,才有能力帮助那些穷到卖儿卖女的人家。”
“现在,去睡觉吧。”
“是。”蒲松龄应了一声,规规矩矩给父亲作了个揖,才扭头走出书房,跟着小翠向自己院子走去。
小翠举着灯笼,照亮了前方一丈道路。
蒲松龄沉默地走在小翠身后,忍耐着身旁女鬼的存在。
进了里屋,小翠点亮了桌上的烛台,手脚麻利地给蒲松龄铺好了床,替他脱去外衣,放下床幔。
“少爷,早点睡,我就在外屋的小榻上,您半夜若是想更衣便喊我。”小翠道。
蒲松龄点了点头,将整个身子缩入棉被之中,只露一个小脑袋在外,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小翠。
“小翠,你能别吹灯吗?”
“……少爷,您是怕黑吗?”
蒲松龄不愿意承认自己怕黑,可他又不知该怎么说,只好丧气道:“算了,你吹吧。我若有事再喊你。”